1973那年大雪，我去了草原，看到了双最澄澈的眼睛。

在当年，我们受委托去内蒙古的苏特右旗考察地形，为当地建造一所小学和一所初中。

内蒙古当时交通不便，下了火车还需坐一整天吉普车，再骑马到目的地。我们事先没有预想到要走那么久，忽略了天气，还有20里时，天上下起了苍茫大雪，夜色已晕开，我们还行走在草原中，我就是在这时遇到她的，一个脸很稚嫩，神色却很坚毅的小女孩儿，她只有四五岁左右，骑马时却很游刃有余。

她看到我们后，神色狐疑的拽着马停在原地犹豫，最终还是扭头走了。我们今晚没有去处，天气又这样恶劣，想着她家离的不远，还是跟上了她。

果真，翻过小丘就是两个蒙古包，孤零零的矗立着。一行人向那浩浩荡荡的走去。一个老太太走了出来，招呼我们进去。

一掀开账目，奶茶的香味儿霸道的占据了我们的鼻腔，老太太很利落的切了几盘牛肉干，“乌勒刚才和我说了你们，我想着天黑了，人不能没有一个歇脚的地方呀，就打算出去接你们。”在交代我们的来意时，小女孩乌勒一直抱着她伊吉的腿，不安地摩挲着她的羊骨手链，眼睛却紧盯着我们带来的测量仪器，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。

饥肠辘辘的我们大口吃，大口嚼，老太太过意不去的说道：“天太晚了，只有先前的牛肉干了，对待远方的来客，应该杀只羊的。”这句话让我心窝子一热，开始和她攀谈起来。聊到家中其他人时，她抿了抿嘴，乌勒她阿布从马上摔下来，走掉了。前一阵子她额吉去追跑掉的羊也失踪了。说到这儿，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，你们说要建造学校？我想送乌勒去，不能让她在羊背上过一辈子。说完她就转身给我们收拾睡觉的地方了。乌勒在围旁盯了我们半天，终于忍不住过来问我们的生活。她问我们的房子是否宽敞，暖不暖和，能不能挡住狼，问我们出门骑的马是什么品种，吃的多不多，跑的快不快，诸如此类的烂漫问题。我们住的砖瓦房很坚固，也没有狼。街上很多开小轿车出行的人，速度很快，很神气。她眼中流露出向往：“车？”接着她愣了下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。“我额吉说，等到明年就可以带我去社里卖羊了，那里应该有车……”她越说声音越小，最后咬着嘴唇不说话了，头耷拉着。眼神不住的向西侧马圈处探。

“额吉的马还没回来。”她颤了颤嘴皮子，我看着她小小的身影，有心想让她振作起来，“等你上了学，把你妈妈和奶奶接进城里，到时候我开着红旗牌儿小车接你出草原。”她猛地一抬头，脸红扑扑的，但也没说出来什么话，只希冀地望着外面颗粒紧密铁砂般的雪。

第二天，雪停了，时间很紧迫，我们需要立即动身。乌勒在我走前冲到我身侧，给了我一串鹰爪项链，“你心肠好，腾格里会保佑你的。”

完成任务回省后，我和乌勒按照约定写信，草原信件不快，半年只一封的来往，她一寄都是几大张洋洋洒洒，我就这样见证了她的成长。她考上大学那年，我带着祝福与思念前往那片草原看望她。油亮，黑发，白米小牙。她脸上的红已经褪下，还戴着那天的羊骨手链，只不过更加有光泽了。坐在毡毯上，盯着那双如当年却愈发坚毅的眸子，她认真地说她打算当教师，以后回这里教书。我很诧异，她这些年的努力从信中也可见一斑，我一直认为她是想要走出去。在她去赶羊时，我没忍住疑惑。

“我记得小乌勒原来说过要去城里。”

“草原的孩子都是小乌勒，她们都有通红的脸和渴望的眼。”

末了，她看向碧海无垠的草甸，唱了曲悠远的蒙古长调。